耿梅回头看赵正阳,他像没看见戚睿一样,还是缓缓跟别人说着话。
大城市的仪式跟耿梅家那边的不一样,在司仪的主持下,总的来说哀而不伤。有流泪的,大部分人静静地听着,默默地对逝者致以悼念,只是到赵辰逸代表家属讲话时出了点小岔子。他带了稿子上场,在读到“奶奶对我慈爱有加,但又不失严格要求,从小就培养我,……”,他终于控制不住痛哭出声,在棺前双膝着地跪下了,“全是我不好,是我顶撞奶奶,辜负她的培养,她是被我气死的!”
赵正阳的父亲上去想扶起孙子,但赵辰逸年纪虽小,人却颇为高大,哭到整个人恨不得趴在地上,做爷爷的一时没能拉他起来。
在场的所有人听赵辰逸说杨淑华临终前几天被他气得没吃饭,忍不住看了几眼赵正阳,感觉他真是很冤,不是他的错也被世人当作他的。赵正阳站在原地没动,耿梅上前和老人联手,扶起了赵辰逸。
再难受,逝去的也不会再回来,所以不要难过,相信逝者也愿意见到自己关心的人可以快乐。
悼念结束,殡仪馆的火化是在另一个地方,去那边送别的只有至亲。
到了地方,耿梅下车,才发现后面一辆车上下来的是戚睿。
“我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。”她说。
人生最后一程,工作人员按下键,电动轨道缓缓启动,带着逝者进入最后的洪炉。赵辰逸又哭又喊,突然透不过气,抓着胸口的衣服嚷心痛。耿梅赶紧又和老人联手,把他扶到庭院里透气,毕竟炉前温度太高,空气流通慢,不适合伤心过度的他呆着。
“你把她送上绝路,又假惺惺地过来示好,不觉得可笑?”赵正阳没有看戚睿,但他知道她在听。
“除了帮她,我什么都没做。”戚睿平静地说,“你知道,我是看在你的份上照顾她。”
“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。”赵正阳不想跟她多说,转身回进大堂。在大堂可以从屏幕看到炉那边的情况,他抬头盯着屏幕,看都不看戚睿。
“你对我有很多误会。”戚睿声音低沉,“可造成现在局面的不正是你自己,是你让我给她假象,以为那是块潜力无穷的好地块;也是你不接受我的提议,让那里成为安居房。你怪我,是你在后悔对老人家不好。如果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会让你好受,我无所谓。”
“你想太多了。”赵正阳并不动气,“我一点也不后悔,在我能控制的范围里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力。她年纪大了,病痛不断,去也不是坏事。”
“你就是嘴硬。”戚睿淡淡笑道,“我只是来送她,看在往日情份上,她对我不错。说起来她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,明明才小学毕业,一路自学成材。你不知道,她没学过英语,但凭着一股劲居然也学会了,普通对话不成问题。”
“我没兴趣知道。”赵正阳完全不想知道,他最清楚,这个老人是如何一步步软化他的阵营,把他的东西夺走了。
那本来是我的,不想它落在别人手里,只好忍痛割爱,现在也许是时候收回来了。他想。
“我这边总是在的,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,不妨来找我。”戚睿也看着屏幕,“说起来真难受,一个人没有了灵魂,就缩成那么小一个,最后化作一团灰。我不能再看了,多看会觉得人生没意思,奋斗完了又怎么样,还不是只占两平方米的地。”
“还可以更小,只占一格子。”赵正阳淡然道,“上下左右全是格子,很好,邻居会很多。”思亲苑里整排、整排的小格子,清明祭拜时挤作一团,两平方好歹是独院。
戚睿噗地笑了,她迅速意识到地方不对,连忙收了笑,“你跟过去一样爱讲笑话,难怪会从一帮人中胜出。讨好我的人不少,像你这样的却只有一个。”不等赵正阳开口,她双手合什念叨了一会,然后说道,“走了,有需要的时候只管来找我,你知道我在哪。”
赵正阳无意识地握紧拳头,不愉快的回忆翻江倒海淹没了他。
他绝不会再去找她,他对自己说。
章节66
俗话说曲终人散,然而赵家的一摊,并不是一了百了。老的老,小的小,为了方便办事,赵正阳和耿梅在那套跃层住了下来。他俩各住一套房间,赵正阳这些小地方的贴心让耿梅感觉到自在。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,但不能忽略赵正阳父亲和侄子的看法。不过他俩几乎在第二天就当她是自己人,让耿梅感慨如果一个人被接受了的话,那个人绝对能察觉到其中的善意。
追悼会的第二天早上,耿梅起床去楼下做早饭,看到赵正阳的父亲赵伟良在书房里发呆。她进了厨房,发现里面的小餐桌上已摆了白粥、酱菜,青椒皮蛋,蒸格里还有花卷和包子。昨晚回来后,赵家老中青三代进行了漫长的交谈,凌晨一点耿梅睡下的时候,他们的交谈还在进行中,没想到老人起得这么早,连早饭都做好了。
耿梅走过去,轻轻敲了下书房的门,“伯伯。”靠墙的案桌上放着杨淑华的骨灰盒,墙上挂着她的半身照,估计是三十多岁时拍的,精神抖擞,眼睛晶亮有神,表情却很严肃。
赵伟良如梦初醒,回过头回应了一声。他已经有七十一岁,看耿梅既像儿媳又像孙女,“怎么起来了,年轻人应该多睡,睡得不够对身体不好。”
耿梅活到二十几岁,只有赵正阳和赵伟良对她说过这样的话,赵正阳说的时候还被她取笑过扮老。但赵伟良说来不一样,自有老年人的慈祥,她笑笑道,“今天正阳说要去公司看看,让我一起去,我不敢误他的事。”